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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批评与真理》中,巴特说:“书是一个世界。批评家面对书一如作家面对世界,其话语条件是一模一样的。”书是一个世界,以此论断为基础,他推导出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相似性,以及一级文学与二级文学之间的同一性。这个公式对文学批评而言相当好用,也曾辉煌一时。批评家谈书,作家谈世界,批评家百分之百是作家。讨厌的是,巴特自相矛盾了:他同时还坚持认为面向世界的作家不谈世界只谈书,因为语言面对世界无能为力。批评家面向书,作家面向世界,可作家面向的永远不是世界,在他和世界之间永远隔着书。“书是一个世界”这个命题,显然可以颠倒,它不是一个真正的理论前提,无法在逻辑上确立批评家与作家之间的相似性乃至同一性。真正的前提,是倒过来的命题:“世界是一本书”,或者“世界已经(本来)是一本书”。批评家也是作家,因为作家已经成为批评家;书是一个世界,因为世界就是一本书。为了论证语言之任意性的观点,为了说明批评家与作家的同一性,巴特本应说“世界是一本书”或“只不过是一本书”,他却写出了“书是一个世界”的话。不过,文学理论对现实之否定或许仅仅是死不认账,亦即弗洛伊德所说的“抵赖”(désaveu),一种双重意识:就是要否认,虽然明知书谈的“毕竟”是世界,它构成一个世界,或一个“准世界”——此乃分析哲学家论虚构的术语。

事实上,内容、背景、现实,文学理论不可能将它们通通扫地出门。理论家们对指涉的否定,很可能只是一个遁词,其目的是为了继续谈现实主义而避免谈纯诗歌或纯小说,尽管它们也大张旗鼓地加入了现代主义和先锋主义文学运动。其实,搞叙事学与诗学者还不是在继续读真正的好小说?但他们假装从此不碰小说,不再上小说的当。再现论的终结有如一个神话,对神话人们可以在不信中信之。此神话得益于马拉美的数句话,他曾说“世间万物,终将化为一本书”,也得益于福楼拜,即他关于“无本之书”的梦想。对于这种理论热情,德曼分析得最为透彻,他指出,即使在马拉美笔下,真实也从未绝迹,并为一种讽喻逻辑服务。如果说马拉美为诗歌设定一个非指涉的底线,并在诗歌中清洗指涉功用,他的作品只是在逼近底线,但离指涉无效之境多少还有距离。德曼认为,马拉美始终是一位“再现意义上的诗人”,因为“诗歌无法如此轻巧、如此便宜地[……]舍弃模仿功能”。说到底还是文学工作者热衷的二元逻辑,恐怖主义的、摩尼教的、暴力的二元逻辑——内容或形式,描写或叙述,再现或表意——导致了非此即彼的荒诞局面,让我们去碰壁或战风车。可实际上,文学是一个穿越高墙、贯通二者的通道。

 - 安托万·孔帕尼翁,《理论的幽灵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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